朱自清散文集.2个

来源:学生作业帮助网 编辑:作业帮 时间:2024/04/29 01:59:14
朱自清散文集.2个

朱自清散文集.2个
朱自清散文集
.2个

朱自清散文集.2个
冬 天
  朱自清
  说起冬天,忽然想到豆腐.是一“小洋锅”(铝锅)白煮豆腐,热腾腾的.水滚着,像好些鱼眼睛,一小块一小块豆腐养在里面,嫩而滑,仿佛反穿的白狐大衣.锅在“洋炉子”(煤油不打气炉)上,和炉子都熏得乌黑乌黑,越显出豆腐的白.这是晚上,屋子老了,虽点着“洋灯”,也还是阴暗.围着桌子坐的是父亲跟我们哥儿三个.“洋炉子”太高了,父亲得常常站起来,微微地仰着脸,觑着眼睛,从氤氲的热气里伸进筷子,夹起豆腐,一一地放在我们的酱油碟里.我们有时也自己动手,但炉子实在太高了,总还是坐享其成的多.这并不是吃饭,只是玩儿.父亲说晚上冷,吃了大家暖和些.我们都喜欢这种白水豆腐;一上桌就眼巴巴望着那锅,等着那热气,等着热气里从父亲筷子上掉下来的豆腐.
  又是冬天,记得是阴历十一月十六晚上.跟S君P君在西湖里坐小划子,S君刚到杭州教书,事先来信说:“我们要游西湖,不管它是冬天.”那晚月色真好;现在想起来还像照在身上.本来前一晚是“月当头”;也许十一月的月亮真有些特别罢.那时九点多了,湖上似乎只有我们一只划子.有点风,月光照着软软的水波;当间那一溜儿反光,像新砑的银子.湖上的山只剩了淡淡的影子.山下偶尔有一两星灯火.S君口占两句诗道:“数星灯火认渔村,淡墨轻描远黛痕.”我们都不大说话,只有均匀的桨声.我渐渐地快睡着了.P君“喂”了一下,才抬起眼皮,看见他在微笑.船夫问要不要上净寺去,是阿弥陀佛生日,那边蛮热闹的.到了寺里,殿上灯烛辉煌,满是佛婆念佛的声音,好像醒了一场梦.这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,S君还常常通着信,P君听说转变了好几次,前年是在一个特税局里收特税了,以后便没有消息.
  在台州过了一个冬天,一家四口子.台州是个山城,可以说在一个大谷里.只有一条二里长的大街.别的路上白天简直不大见人,晚上一片漆黑.偶尔人家窗户里透出一点灯光,还有走路的拿着的火把,但那是少极了.我们住在山脚下.有的是山上松林里的风声,跟天上一只两只的鸟影.夏末到那里,春初便走,却好像老在过着冬天似的;可是即便真冬天也并不冷.我们住在楼上,书房临着大路,路上有人说话,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见.但因为走路的人太少了,间或有点说话的声音,听起来还只当远风送来的,想不到就在窗外.我们是外路人,除上学校去之外,常只在家里坐着.妻也惯了那寂寞,只和我们爷儿们守着.外边虽老是冬天,家里却老是春天.有一回我上街去,回来的时候,楼下厨房的大方窗开着,并排地挨着她们母子三个,三张脸都带着天真微笑的向着我.似乎台州空空的,只有我们四人;天地空空的,也只有我们四人.那时是民国十年,妻刚从家里出来,满自在.现在她死了快四年了,我却还老记着她那微笑的影子.
  无论怎么冷,大风大雪,想到这些,我心上总是温暖的.
  背影》赏析
  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余了,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.
  那年冬天,祖母死了,父亲的差使也交卸了,正是祸不单行的日子.我从北京到徐州,打算跟着父亲奔丧回家.到徐州见着父亲,看见满院狼藉的东西,又想起祖母,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泪.父亲说:“事已如此,不必难过,好在天无绝人之路!”
  回家变卖典质,父亲还了亏空;又借钱办了丧事.这些日子,家中光景很是惨淡,一半为了丧事,一半为了父亲赋闲.丧事完毕,父亲要到南京谋事,我也要回北京念书,我们便同行.
  到南京时,有朋友约去游逛,勾留了一日;第二日上午便须渡江到浦口,下午上车北去.父亲因为事忙,本已说定不送我,叫旅馆里一个熟识的茶房陪我同去.他再三嘱咐茶房,甚是仔细.但他终于不放心,怕茶房不妥帖;颇踌躇了一会.其实我那年已二十岁,北京已来往过两三次,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了.他踌躇了一会,终于决定还是自己送我去.我两三劝他不必去;他只说,“不要紧,他们去不好!”
  我们过了江,进了车站.我买票,他忙着照看行李.行李太多了,得向脚夫行些小费才可过去.他便又忙着和他们讲价钱.我那时真是聪明过分,总觉他说话不大漂亮,非自己插嘴不可,但他终于讲定了价钱;就送我上车.他给我拣定了靠车门的一张椅子;我将他给我做的紫毛大衣铺好坐位.他嘱我路上小心,夜里警醒些,不要受凉.又嘱托茶房好好照应我.我心里暗笑他的迂;他们只认得钱,托他们只是白托!而且我这样大年纪的人,难道还不能料理自己么?唉,我现在想想,那时真是太聪明了!
  我说道,“爸爸,你走吧.”他望车外看了看说:“我买几个橘子去.你就在此地,不要走动.”我看那边月台的栅栏外有几个卖东西的等着顾客.走到那边月台,须穿过铁道,须跳下去又爬上去.父亲是一个胖子,走过去自然要费事些.我本来要去的,他不肯,只好让他去.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,穿着黑布大马褂,深青布棉袍,蹒跚地走到铁道边,慢慢探身下去,尚不大难.可是他穿过铁道,要爬上那边月台,就不容易了.他用两手攀着上面,两脚再向上缩;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,显出努力的样子.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,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.我赶紧拭干了泪.怕他看见,也怕别人看见.我再向外看时,他已抱了朱红的橘子往回走了.过铁道时,他先将橘子散放在地上,自己慢慢爬下,再抱起橘子走.到这边时,我赶紧去搀他.他和我走到车上,将橘子一股脑儿放在我的皮大衣上.于是扑扑衣上的泥土,心里很轻松似的.过一会说:“我走了,到那边来信!”我望着他走出去.他走了几步,回过头看见我,说:“进去吧,里边没人.”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,再找不着了,我便进来坐下,我的眼泪又来了.
  近几年来,父亲和我都是东奔西走,家中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.他少年出外谋生,独力支持,做了许多大事.哪知老境却如此颓唐!他触目伤怀,自然情不能自已.情郁于中,自然要发之于外;家庭琐屑便往往触他之怒.他待我渐渐不同往日.但最近两年的不见,他终于忘却我的不好,只是惦记着我,惦记着我的儿子.我北来后,他写了一信给我,信中说道:“我身体平安,惟膀子疼痛厉害,举箸提笔,诸多不便,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.”我读到此处,在晶莹的泪光中,又看见那肥胖的、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.唉!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!